正文 -- 庆贺
十二月初七大寒仓庚鸣岁煞南,鼠日冲马忌出行
一骑神骏奔入宅门,下人们四散闪避,马并未减速,直冲后院西房。马上少年,双十年华,剑眉星目,顾盼生辉,此刻他紧抿嘴角,冷面如霜。双手一紧,马缰绷起,神骏前踢腾空而起,院内尘土飞扬。翻身下马,如行云流水般闪身进屋,身法迅捷。
“杰儿,你回来啦,过来给娘瞧瞧,瘦了没有。”略带苍老的妇人端坐于西房内室,慈爱的打量冲进门的儿子。
“娘!你为什么要鼓动爹带我去南宫家?”少年口气不善。
“前日你未婚妻大喜临门,现在已经是南宫家主了,你无论如何也应去道贺才是。”
“孩儿已与她毫无瓜葛!何来未婚妻之说?”少年挑眉怒道。
妇人笑而不答,捻起手中针线继续缝制做了一半的春装夹袄。
“娘!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少年急了,半跪在妇人膝前嗔道。
“你今天已经二十了,一般人家生的娃都好几岁了,我们江湖人固然婚娶较晚,但心智上理应比一般人强些才是。”妇人接过儿子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接着说道:“你娘我虽为老爷疼爱,出身到底轻贱,比不得诸位姐姐,更比不得夫人。所以老爷再疼你,你也出不得外堂、掌不了家门。”
“娘!您就真这么小看孩儿?爹都说孩儿武功是平辈中佼佼者。”少年不服气的争辩。
“痴儿啊!我唐门门主岂是武功决胜负者?”
“可爹说过……”
“那终究是场面话,自古以来,智者为王、能者为臣,即使是在江湖,这也是千古不变的道理。他人常笑我出身,为娘我却感激当年红楼卖艺之年,要不是阅人无数,我此刻也就和三娘五娘一样,愚昧的将亲生儿子推到风口浪尖。”妇人依旧美丽的眼睛流露出丝丝回想,回想当年艳冠群芳之时,何等畅快淋漓。
“娘……”少年沉下脸色,眉间唇角,满含压抑隐愤。
“你不是个有城府的孩子,你太单纯,太冲动热血,你以为将武功练到第一,万事做到最好,你父亲就会对你承载厚望么?他会器重你,喜欢你,但是看中的一定不是你。为娘为你盘算多年,早早定下了南宫长女,原以为这唯一一条出路已然断绝,没想到绝处逢生,你不去争取,这可就平白落给了他人!”
“可事已至此……”
“就是因为事已至此,才能有所作为!当日南宫长女了断婚约,和那秦璃小辈苟合私奔,未想惨遭抛弃,今日又有多少儿郎愿意上门入赘?我儿若能不计前嫌,信守承诺,也可流为美谈。况至今你二人未曾谋面,那女子不知我儿风流倜傥,误被江湖鼠辈迷惑,今若你前往,也不需我唐门重提旧事,或南宫家会主动邀亲未可。”
“娘!难道您就甘心孩儿娶那不贞之妇?”少年依旧义愤难平。
“痴儿啊!身家性命、荣辱富贵和娶一个女人相比,何者为重?你太锋芒毕露,将来你父亲百年之后,必将不容于家门……”
唐杰离开西房的时候,只感到迎面凉风袭来,阵阵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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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立春东风解冻岁煞西
东厢书房内檀香缭绕,南宫绝放下手中笔,微微抬头,长出一口气。南宫世家产业庞大,帐目繁中错杂,岂是一时半会能理出头绪的?且不说库房内的五谷绢麻,光是这书房的文房四宝就可见一斑。砚是端州砚,色泽青紫,上有凤眼,微含翠绿,为端砚极品,其上胭脂晕化为云雨,这砚堪比贡品。纸为泾县熟宣,纸质洁白稠密、纹理纯净,现却只做记账用。就是那洗笔都是黄玉雕刻,奢侈非凡。南宫世家产业已遍布南方各省,从玉器珍玩到镖行码头,雅俗不论,形式不拘。如若不是南宫家的武功确实了得,简直可以论为商贾巨富而不是武林世家了。
可在她南宫绝眼中,却如此的陌生,那种晨起燕窝、睡前老参的饮食习惯,那些放在梳妆台上的银梳金簪,让她感觉格格不入。看到小弟每日饮百年参茶,说是有助内息凝聚。三妹妹拿着各色宝石,镶嵌装饰她自己的数把宝剑。南宫绝不由得想,这样的奢华破费,南宫家何能持掌至今?就算是产业众多,岁入颇丰,但是南宫世家人口众多,父亲南宫嘉业出身宗系,与其平辈的旁系兄弟就有十多人之众。各人都有子女。父亲育有五子,夭折二人,她是原配姚氏所出,小弟和三妹妹是三娘、六娘的孩子。宗系子女三人已是极少,旁系儿女多的上至二十之众,少者也达六、七人。整个家族排得上族谱的就有三百余口,攀的上亲戚的数不胜数。然于江湖而言,世人只识得南宫世家,识得南宫家的人酒楼宴客必包其场,出行必是名马香车。
这理不清的帐、算不完的银子,南宫绝不禁疑惑,自己以前过的难道真是这样的富贵生活?
这一切都让她手足无措,父亲在传位那日之后,就将帐目和家规交给了她,想必是因为她没了武功,起码应该从产业上入手理家。但是他却吝于给分毫指点,放任她在这混乱中自己摸索。这也到罢了,可能是想锻炼她的能力,可为何随着她咬紧牙关、坚持埋首研读的时间越长,父亲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呢?
另一件事也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众人皆知,南宫长女于辛酉年末被废除武功。据传虽不是挑断手脚筋脉这等伤及发肤的废功,但气海丹田已被点破,理应不能再聚气习武。可为何连日来她感觉丹田气息翻涌,仿有重塑内胆之征兆?难道她父亲当时手下留情,蒙混族人?家里都是武学高手,废功这等浅显的事情,又何能暗度陈仓?这股真气又仿佛不是源于南宫世家,南宫家的内功心法出身道家,五行属水,偏阴寒,可这股真气分明为阳刚之气,圆润浑厚,不知是何门路。尤其是在阳光普照的日子,南宫绝喜爱在后堂院中晒太阳,每每此时,这股真气犹如出水蛟龙般迅速游走于经脉之中,日渐宏大。不需盘膝运功、不需刻意引导,这真气仿佛自有意识般逐日增强,随着天气的转暖,速度也日复一日的变快了。
这对于她来说也算是幸事,只可惜当她尽力回想南宫家武功招式时,却毫无所获,似乎是忘记的一干二净了。被废除武功的新任南宫门主,忘记了家学招式却保留了内功真气,这种事说出去恐怕谁都难以相信吧?不过无论如何,南宫绝知道,当前形势下,一切都还是保密为佳。
“姐姐为何天天在书房闭门不出呢?”随着甜美的声音,三小姐南宫湘玉托着盘点心迈进书房门槛:“这是你宝贝丫头怀玉做的,我路过正好要来看姐姐,就顺便拿进来了。”
“谢谢妹妹关心,实是由于绝才疏学浅,家里的账务太过繁杂。”
“姐姐谦虚了,这等事情不是一日两日能理顺的,当前天气渐暖,院子里新芽初发,别有一番春意,姐姐别老在黑屋子里闷坏了才是。”
“妹妹好兴致,可惜姐姐我已经过了扑蝶赏花的少女时光了。”南宫绝含笑回答。
南宫湘玉放下点心,撇了撇嘴,眼角流过一瞬间的不屑,转脸又满脸笑容可掬。
“近日里家里来了不少武林名门,说是来拜贺家主新立的,父亲都给挡在前院了,里面好像还有不少都是年轻子弟,都是各门各派新一代杰出人物呢。”
有这等事?南宫绝心里一动,为何没人告知她?按理说父亲宣布传位,各派理当来贺,这也是将新任家主介绍给武林门派的机会,为何父亲却没要她出面呢?
南宫湘玉转身向外走去,边走边状若无心的说道:“姐姐不方便出去就算了,听说唐门的唐杰少侠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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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源于湘玉之前的暗示,当南宫绝在后院花厅“偶然”遇到了唐杰的时候,她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唐杰希望看到的尴尬。
这个女人真是厚颜无耻,唐杰想到,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南宫家历来出美人,南宫绝也不例外。
柳眉、凤眼、瓜子脸白皙粉嫩,个子不高身形小巧。算不得风华绝代,但也是个清丽佳人,似乎和她原来泼辣的名声不太相符。只可惜这样一个看起来清秀的女子,却那么不知检点,与男子有私情不说,事后见到他这个前任未婚夫,却没有半点愧疚羞涩!
“南宫小姐,在下唐门唐杰。”他报上自己的名号,二人约为秦晋之好时交换过画像,理应能认出对方,就算她的无动于衷是因为不知道他是谁,那么此刻,他告诉她之后,她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南宫绝愣了一下,这就是传说中的唐杰么?倒也没什么与众不同。她刚想开口,一个身影从后上前,挡在了她和唐杰之间。
“唐杰,我们南宫家虽是江湖世家,但世俗规矩还是要讲的,我父亲在前院安顿贵客,你怎么就擅自闯到后院来了?”是小弟南宫屹。
“抱歉!”唐杰拱手说道:“第一次登门贵府,实在是贵府庭院深广,不小心迷路至此,还请小姐见谅。”
“那么请回,往南左转出院门前行便是前院。”南宫屹丝毫没有领路的意思。
“多谢!告辞!”唐杰转身而行,心中愤然,他实在做不出低眉顺眼的殷勤示好,尤其在南宫绝还是那么一脸平淡表情的时候。
“他有没有为难你?”南宫屹回身将南宫绝的一缕碎发拨到耳后,随后搂她入怀,轻抚其背说道:“没事的,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
“他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他是唐杰而已。”南宫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