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灭门
戊申年三月初三,天地始肃佛灭
均州有山名为武当,号称真武大帝诞于此地,玄武教以此为尊。均州人也多信道教,三月初三是真武大帝华诞,当地人总要云集武当山,平日里不露面的玄武真人在此日也会广开门户,接纳奉香祈愿。
贾敬纯已经是第五次求道遭拒了,他乃均州士绅,家宅广集、良田百亩,都是祖上的基业。他从小厌文喜武,他只知武当山玄武教乃江湖大派,便一心想求教玄武,奈何玄武教掌门玄玉真人屡求不允。称其目无定性、面无余积,乃心术不正之象,不得入真武之门。贾敬纯不服,想他均州大户,虽不曾广修善德,但每年筑城负役,捐贡的银子不算小数,他本人也非偷鸡走狗欺压乡里的恶霸流氓,凭什么就说他心术不正呢?
今年的三月初三,他照旧带着家丁扛着香油贡金上山求学,也同往年一样铩羽而归。回程路上,行至南岩龙石,突见一人负手屹立在龙石之上。南岩峰岭奇峭,林木苍翠,直衬的这人衣衫飘摇,形似升仙。南岩是真武大帝飞升之地,也是玄武教圣地所在,那人所站的龙石位于悬崖之上,并无上去之路,此人能上去,想必武功不低。顿时贾敬纯起了结交之心。
“这位公子,那里乃玄武教圣地,风高路险,若是给玄武教的人瞧见了,恐怕不好罢。”他高声向那人喊道。
那人身形一顿,瞬间从龙石上飞身而下,一眨眼就站在了贾敬纯面前,他一把揪住贾敬纯的衣袖,急促的说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贾敬纯吓呆了,不知自己何处冒犯了此人,他结结巴巴的开口道:“我……我说……我说若是给玄武教的人……看到……”
那人又骤然面目和善的松开他衣袖,往后稍退半步,躬身施礼,道:“在下平江府南宫嘉业,刚刚有所冒犯,恕罪恕罪,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贾敬纯松了口气回答道:“在下均州贾敬纯。”
一个刻意结交、一个心有所图,两人相谈甚欢,引为知交,贾敬纯看天色已晚,便邀南宫嘉业到家里小住几日。
贾敬纯家人丁不旺,他乃一脉单传,高堂过世的早,家里有一妻三妾、两个儿子。他安排南宫嘉业在东厢住下,看到南宫嘉业所带行李不多,又亲自搬来好些个自己未曾穿戴的衣物,给南宫嘉业替换。两人在房里连续数日秉烛夜谈。第五日清晨,两人联袂而出,直到傍晚都未曾回来。
贾敬纯平日里声色犬马、交友广泛,数日不归乃是常事,即将过清明,贾妻带着两个孩子在西厢量体做新衣,备着祭祖穿戴。大儿子四岁正是好动的年纪,父亲不在家更是忙不停的翻灯熄火、爬高爬低;小儿子两岁却打出生就安静的不像个孩子。
好不容易拽住了大儿子,将小袄套在他身上,比划着袖子的长短,哪想小孩儿顽皮,丫头莹雀拿了盘新蒸的糖糕进来,大儿子吃了就往未做好的衣服上擦,气的贾妻一个巴掌扇到他脸上,虽然慈母打儿下手甚轻,小孩子经了打还是哇哇的大声哭了起来,小儿子却还是纹丝不动,不哭也不吃糕,一个人坐在炕上把玩顶针。
正忙着哄孩子,她听到院外大门开启的声音。
“夫人,想是老爷回来了。”丫头莹雀笑盈盈说道。
贾舞刀今年四岁了,按照族谱他应该叫贾文,也不知他爹爹是怎么想的,却给他起名叫贾舞刀,弟弟叫贾弄枪,搞得他们总被一起玩的孩子耻笑。
他是家里最宝贝的孩子,大约是生他那会子阿娘吃了不少名贵的血燕,他生下来就精致漂亮,与相貌普通的父母大不一样。后来纵使三娘也学着吃,弟弟却生的平常。
今天阿娘要给他和弟弟做新衣服,他很开心,在屋子里一刻也坐不住,总想着看看衣服好了没有。接着他闻到了甜甜的香味,是糖糕的味道,他连忙抢了一块,虽然知道弟弟从不和他抢好吃的,但是还是要抢先一步为好。吃完了糕,他舔了舔嘴巴,顺手摸摸新衣服,没想到阿娘就打了他一巴掌。虽然打的一点不痛,但他要哭给她看!让她知道他怒了!
正忙着使劲的哭,突然外面响起了奇怪的喊叫声,好吵!他更加卖力的哭,一定要比他们声音还大!
然后他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衣人提着刀冲进房间,看到阿娘惊恐悲伤的表情,看到了红红的血流了一地。阿娘会不会很痛?前天他爬树划了个口子流了点血都痛痛的厉害。他忽然觉得害怕,哭的凄惨起来。
再后来那个人掐住他的脖子,小舞刀喘不过气来晕了过去。他醒来是被阿娘摇醒的,阿娘用沾满鲜血的手,颤巍巍的打开从不曾开启的箱子,那是阿娘陪嫁的箱子。阿娘从里面掏出个陈旧的黄布包裹,使劲的往他怀里塞,包裹不大,但舞刀身子更小,没塞好又掉了出来。阿娘捡起包裹,抓住他的手让他握紧了,喘息的说道:“你带你……带你弟弟走,一切……一切就看天意了,千万不要……不要去找你爹……”小舞刀一直在哭,他非常的害怕。丫头莹燕已经躺在了地上,一动都不动了,弟弟仍旧安安静静的坐在炕上,房子里都是烟,呛得他难受极了,他松开手去抹眼泪,包裹又掉在了地上。阿娘又是一巴掌打来,下手很重很响,他却给打的再也哭不出来了。
“这东西你……一定要拿好……不要去找你爹……”这是阿娘最后的话,随后他和弟弟便被阿娘一抛,从窗户穿了过去,一股奇异的力量托着他们越过漫天大火,平稳祥和的落到隔壁人家的院落里去。
戊申年三月初八,灶房走水,均州贾家十进院落全部焚毁,举家上下五十八口无一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