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二章 阴谋·无情·惊
洛阳城不是个小城,年轻人非常了解这点。从“戍威镖局”里出来之后,他便一直在这城里闲逛。
他虽然没瞧一眼那位冷总镖头的表情,也知道那表情必定好看得紧。这便已达到岳老爷的目的,岳老爷不会让冷总镖头赔钱,只是让他紧张,越紧张越好。
洛阳城的酒楼很多,年轻人并非腰包不足,而是岳老爷告诉他,在人多的地方才能得到自己所要的消息,人越多,消息传得越快。
所以他只好到简陋的小吃馆去。
他刚走进去,就听到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道:“我呸!岳老爷实在欺人太甚,若让我见到他非让我宰了他不可!”
年轻人顿时怒火中烧,突然想起岳老爷说过的话:“你到地头,必定有人骂我,你切不可生事。”他这才火气压了下去。
只见右侧靠墙这边站起一个汉子,方才那句话似乎就是他说的。此刻他仍义愤填膺似的,好像还要说下去,突然坐在他旁边的人站起来捂住他的嘴,低声道:“难道你不想活了?岳老爷的人要听到了,你还能有命在么?”
那大汉似乎怒从心起,大喝道:“放屁,你们这些人平日里不是一个劲地称赞冷总镖头这般好,那般好么?此刻见他有难,你们却不帮他,你们真是……”他气得浑身发抖,竟已说不出话来。
年轻人听到这里,忽然走了过去,拱了拱手道:“在下松声晚,两位刚才说的冷总镖头,莫非就是‘戍威镖局’的总镖头冷天错么?”
他本就长得十分俊俏,轻功也不弱,一袭白衣一尘不染,衣衫飘飘,此刻谈吐斯文,立刻博得了两人的好感。
大汉哈哈一笑,道:“不错,我们说的正是此人,想冷总镖头一生仁义,中年时却要落个如此下场,我们这些江湖人自然愤愤不平。”
松声晚故作惊奇,道:“不知冷总镖头遭遇何事?”
大汉一挥手,道了声“请坐”,松声晚便与这二人一同坐下。
大汉一口干了一碗酒,道:“小兄弟,看你也不像在江湖中走动的样子,但是说起岳老爷,你也是该知道的。”
松声晚佯装思索,道:“可是那少年时曾打败九大门派掌门人,现在又成为北六省霸主的岳掩城么?”
大汉急忙捂住他的嘴,四下瞧了两眼,才嘘了口气道:“幸好这里不是他的势力范围,我倒是不怕死,但像你这样直道他名讳若被他手下听见了,立刻就会被拖出去宰了。”
松声晚面露惊异道:“真会如此?那岳——岳老爷难道如此横蛮?”
“他倒并不横蛮无礼,只是他的手下对他奉若神明,你若稍有不敬之处,他的手下便会连本带利讨回来,尤其他的徒弟杨柳意,一出手便见血,出刀之快怕连受死之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人送外号‘鬼见愁’。”
松声晚暗道:“原来杨大哥有如此雅号,真是名副其实。”于是道:“既然如此,岳老爷的势力怎地如此之小?半壁江山,我想对他来说也不嫌大。”
大汉旁边的瘦子抢道:“这却关于一个赌注。”
“什么赌注?”松声晚跟着岳老爷十多年,岳老爷却对自己一直不出北六省的原因只字未提,他不由得十分好奇。
“十五年前,岳老爷声名如日中天,势力版图迅速拓展,眼看就要发展到南阳。南阳里隐居着他的世仇,名曰江浸月,岳老爷自然不能容他,江浸月被逼迫无法,只好相邀岳老爷在八月十五嵩山相会,岳老爷若败了,就退回长白山,在江浸月有生之年不再出北六省,江浸月自己若落败,则当场横剑自刎。”
松声晚惊道:“莫非岳老爷败了?”
那瘦子叹道:“正是。江浸月当时只算是个后辈,岳老爷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哪料到这一战却叫他一败涂地。”
那大汉也叹道:“那一战必定令天地为之变色,可惜当时观战之人已均被岳老爷灭口,令我们耳闻亦不能。”
松声晚忖道:“怪不得老爷从不提旧事,想必此事对他影响颇深。”忽然又想到一事,他问道:“既然如此,那江浸月定已一夜成名,在下虽然不太懂得江湖中事,但是这样的传奇任务在下却未听过他一点事迹,莫非在那一役之后他又归隐去了?”
“问题症结就在这里,江浸月当时已经可说是天下第一人,又何必归隐?可是那一役后他确实消息全无,全武林一同寻找他也不见他的踪影。十五年了,这位大侠依然没有消息,全天下人都盛传他已经死了,于是……”他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岳老爷见心头大患已去,赌约当然自动废除,再不发展势力岂不成了傻子?哈你道现下他最痛恨、最除之而后快的人是谁?”
松声晚略微思索,道:“他的势力在北六省已然固若金汤,而他要拓展势力,第一步就只有将河南取下,而河南省目前势力最大的是——”他灵光一现,脱口道:“‘戍威镖局’总镖头冷天错!”
大汉点点头道:“不错,岳老爷派人趁冷总镖头不在时托副总镖头沈士侠保镖,镖物乃是一颗米丸,米丸上刻着一本武功秘籍,传说是昔日大侠江浸月的武功精华,练成便可无敌于天下,这自然会引起武林争端,镖物只凭沈士侠一人哪里保存得住?沈副总镖头也因此而丧命。岳老爷自然借机除掉冷总镖头,要知道冷总镖头所失之物可是一部武功秘籍,那岂是冷总镖头能赔得起的?岳老爷要他偿命,江湖人也没有办法说不对!”他忽然大喝道:“冷总镖头平常助我们河南地界江湖甚多,如今岳老爷要打他的主意,他既已请求我等帮助,我等便该义不容辞,为何还要互相推脱、畏首畏尾呢?”他这句话说得在场的武林人都低下头来。
松声晚忽然忆起岳老爷的一句话:“你到了那里,自然知晓老夫欲搬倒冷天错的原因并非是那米粒,你是我身边除意儿外最了解我的人,找秘籍固然重要,但是最重要的事情你一定心里明白。”
“老爷以丢失如此重镖为借口,只为夺取河南地界,莫非他本欲自己派人去夺镖,但却被人捷足先登?或是那镖本就是假的,只是放出空气使江湖人你争我夺进而引起杀戮,好坐收渔人之利?”松声晚忖道。
这念头一闪而过,只有刹那间的时候,松声晚微笑着对大汉道:“兄台说得过于严重了,也许岳老爷只是因为失镖而震怒,要给冷总镖头一点点教训罢了。”
大汉摇了摇头,目露柔和之色,道:“兄弟此言差矣,你大概不太了解‘戍威镖局’的情况,冷总镖头的长子你可知其姓甚名谁?”
松声晚道:“在下不知,这与此事有何关系?”
“那孩子叫冷枫忆,在河南地界可说是个小魔头,喜欢作弄他人,他自幼聪慧,十四岁即中了解元,一出口便是惊人之语,料事无一次不中,此次推算岳老爷托镖之意便是他。”
“哦?!”松声晚心下吃了一惊,然而不动声色,又与两人闲谈了两句,见再无甚重要讯息,便起身告辞。
松声晚出了门,便直向城门走去,在卖马处买了一匹马,正要上马,忽然大喝一声:“何人鬼鬼祟祟?还我给我速速出来!”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人道:“不愧是岳掩城座下第一高手,果然不同凡响。”松声晚一转身,一见是个弱冠少年,而且相貌平凡无奇,豪不起眼,但他心里不存一丝一豪轻视之念,松声晚沉声道:“既知我的身份,你可知下场如何?”
那人哈哈一笑,道:“你我年虽相当,但你内功不纯,想要胜我,怕要你老爷的徒弟杨柳意来与我一斗,还未必有几分胜算。”
“你究竟是谁?何以对我‘金剑盟’如此了解?”
那人轻笑一声,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来再告诉你一个消息的人。‘戍威镖局’依然查出杀害沈副总镖头的凶手乃是‘神武门’的人,‘戍威镖局’自认武功无法与‘神武门’抗衡,既然失物乃是贵盟之物,相信贵盟也迫不及待地要将失物追回,冷总镖头希望贵盟拔出一些人马供冷总镖头调度,好赶在三月之内将失物追回,望松兄代为转达。”
松声晚目光闪烁,道:“好。”他一手拉马,一个纵身跃上马去,便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少年目送他的身影,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夕阳斜照在黄金打造的椅子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晕。
岳掩城凝视着这片光,皱结的眉毛一字排开。
他是个威严的老人,国字脸,头发依然黑亮,狭长的眼睛边上像被刀刻似的,布满一条条皱纹,嘴唇极薄,显出他是个心肠狭窄的人。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年轻人,在他俊俏的脸上,一条刀疤从眼角划到嘴角,看起来有几分狰狞,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面容娇好如女子的人,便是松声晚。
岳掩城听完松声晚的叙述,回头问那脸有刀疤的年轻人,道:“意儿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年轻人缓缓道:“这冷枫忆必定是‘金剑盟’的心腹大患,但是我们有约在先,只要他们在三个月内找出失物,我们便师出无名,虽然如此,人马却仍要拨出。”
“当时我出此计便是怕出此纰漏,没料到他们果然钻了空子。”
松声晚低着头,但抬眼看向岳掩城,道:“晚儿想知道,那镖是否是真的武功秘籍?”
岳掩城面露笑意,道:“是又如何?否又如何?”
“若是真的,老爷必定自己派人夺回,若是假的,只要放出风声,这秘籍必定引起武林人争夺,到时最不利的也仍是‘戍威镖局’的人。”
“你猜测得很对,可是那秘籍究竟是何物,我想你心里已经有底了。”
“是,江浸月早已失踪,武林虽盛传他已死,但他是死是活仍难定论,又岂回将其毕生武功精华记录下来留给他的死对头?恐怕那秘籍应是假的。”
岳掩城赞道:“很好,你分析问题的能力有了很大进步。”他一向不吝啬赞美,因为他知道,赞美具有笼络人心的作用。
“谢老爷夸奖。”
岳掩城道:“晚儿,你带上一些人,再带上风儿,我们虽不想让‘戍威镖局’成功夺回失物,但若由此灭了‘神武门’,也同样对‘金剑盟’有利。”
“是。”松声晚深施一礼,退了出去。
岳掩城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看向夕阳,那脸有刀疤的年轻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岳掩城忽然哈哈一笑,道:“意儿啊,你可看到那夕阳了么?多美啊,若为师有后羿的神箭,必定把它射下来。”
年轻人的脸上仍没有表情,但是眼底流过一丝异彩,快得令人难以察觉。
雨,哗哗地下着。
远处听到“啪啪”地踏着雨水而来的脚步声,渐渐地近了。
“戍威镖局”的匾额上那四个大字,依然闪闪发光。忽然,大门“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蓑衣的人走出门来,待那些脚步声近了,才看清楚是一些穿着黑衣劲装的汉子,领头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依然白衣飘飘的松声晚,那些雨在刚接近他身体的时候竟然变成一缕缕清烟,雨水竟被他的内功蒸发掉了;另一个,是个身穿蓑笠的人,在雨中看不到他的面目。
门口那穿蓑衣的人看见他们,低声道:“总镖头已经等候多时了。”说着引他们进门去,再将门掩上。
蓑衣人走到一座房前,敲了敲门,便推门而进,后面的人依次跟进。
这蓑衣人将蓑衣脱去,只见他年过古稀,身穿锦丝衣衫,倒是颇有威仪。松声晚拱了拱手,算是招呼。他后面着蓑笠的人向面前的冷天错及那老人欠了欠身,将身上的蓑笠脱去。
冷天错和那老者不由大吃一惊,只见他白衣罩衫,肌肤胜雪,连头发与眉毛也悉数皆白。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是岳老爷护卫队队长闻惊风,与我旁边这位松声晚一样,名虽非老爷记名弟子,武功却是老爷一手调教,以后就要二位多多包涵了。”
老者连道:“不敢不敢,在下只是‘戍威镖局’的一个小小的总管,以后还要靠二位才是。”
正客套着,忽然门一开,一个孩童的脑袋探了近来,黑衣汉子中站在最后的人惊喝道:“谁?”手一反把出剑就要刺将下去。
冷天错惊喝道:“且慢。”那黑衣汉子挽了个剑花,还剑归鞘,这一手引得冷天错与老者暗暗叫好,松声晚却暗中白了他一眼。
孩童不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扑上前对冷天错叫道:“爹。”众人这才恍然,松声晚不由忖道:“这孩子莫非就是冷天错的儿子冷枫忆?”不由多看了两眼,只见这孩童十三四岁年纪,模样清秀,与冷天错有七分相似,只是模样有些刻薄,不禁想起自己的老爷岳掩城。
冷天错微微一笑,对众人道:“这是我的次子冷松恺,恺儿,对叔叔哥哥们问好。”
冷松恺目光在众人面前扫了一下,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黑衣汉子不由动怒,那闻惊风却使了个眼色,这些人才压下火气。
冷天错尴尬笑道:“小孩子天真不懂事,请各位不要见怪。”
松声晚笑道:“不怪不怪,河南地界的孩子见多识广,对我们这些山野莽夫自然瞧之不起,这说明我们学艺不精,怪不得他。”谁都听得出来他这话似褒实贬,责怪冷天错教子无方。冷天错有求于人,只得按下不满之意,笑了笑道:“阁下话也忒谦,只怪冷某缺乏教导,阁下客气了。”
“冷总镖头哪儿的话,近日我等要在此叨扰,在下言语有失之处,还请见谅。”
“不敢。胡叔,领这几位到西厢房去,远来是客,可莫要怠慢了客人。”
“是。”
等房中人走尽了,冷天错才缓缓坐在椅子上,吁了口气。其子冷松恺奇怪道:“爹,这些人如此无礼,何必对他们客气?”
“你不知道,这些人都是岳老爷的人……”
“哦?就是那个十五年前被江大侠打败了的岳掩城的爪牙嘛,有什么好怕的?”
“你以为世上有几个像江大侠那样的人物?要记住,岳老爷可不好惹,还有,以后在家里叫岳老爷可以,在外人面前可千万别叫,否则你小命不保。”
冷松恺表面同意,心里则暗暗不服。
冷天错走到窗前,看看依然未歇的雨,道:“这两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沈大哥,你可要保佑‘戍威镖局’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