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六十八 风中的玫瑰
看来都是要转入重症监护室了吧，陆子漠不无忧伤地弯起了嘴角。虽然是那么淡然地微笑……
更多地昏迷，即使尚不至于醒转不来，即使尚不至于要靠着呼吸机维生，可是医生和家人的意思是越早期地转入ICU越早监测就越会降低各种危险。
所以，在清晰地明了自己内心有多么不情愿时，陆子漠还是没有表示任何异议地轻声回答道：“好，我同意……”
曾经见到过重症监护室的样子，是那么漂亮的玻璃房子呢。可是，那样漂亮的房间仿佛隔绝了很多东西，似乎象征了很多东西，不敢想象，不愿想象。
“陆子漠，这么久了，你这个家伙都还没有觉悟吗……”他在心里无声地嘲笑着自己，到底还是俗人，到底还是贪生的，到底还是不肯放手的啊。
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叶千雪，叶千雪刚才坐在床边的靠椅上给他读着一篇小说，小说是轻松而搞笑的。只是千雪并不善于用合适的诙谐口气来表达文章的氛围，虽然她很努力，但听起来仍旧有点怪，陆子漠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应该是太累了，读着读着，叶千雪的声音慢慢小了下来。陆子漠抬眼看她，看到叶千雪眼皮都在打架了，可还是强撑着精神盯着书页上的字。
“千雪，时间不早了，过来睡吧，不要再读了。”陆子漠心疼地皱起了眉。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转入重症室或许是件好事，比起目前，毕竟那里的护理工作做得更细致专业和周到，千雪应该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吧。
“嗯，好……”话音未落，叶千雪已然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手里的书歪在一边。桌上暖黄色的灯光温柔地斜照在她的脸庞上，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额前散碎的头发轻贴在脸颊上。
叶千雪这段时间一直觉得长头发太麻烦，照顾起病人来碍手碍脚，打理起来也费时间，想要剪成短发。如果不是陆子漠明确反对，表示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叶千雪长发的样子，她可能早就毫不可惜地将这三千烦恼丝一并挥去了。
陆子漠吃力的向前倾过身体，细长的手指轻轻握起叶千雪一小束头发，顺滑的头发在手心里凉凉的。清爽的触感，很舒服。
叶千雪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长袖T恤，她本来就喜欢单纯的颜色。陆子漠一直想不明白，一直在奔波忙碌的她怎么还能天天都能穿着那么清新的白衣服悦目地出现自己面前，总是保持着那么干净那么舒服的样子。只是今天，在喂自己喝汤药的时候，自己剧烈咳嗽起来，叶千雪手一颤，有几滴汤水洒在她的前襟上，留下了淡黄色的痕迹。
叹口气，陆子漠的眼光又移到叶千雪摊在书页旁边的右手，手背有两块小而圆的伤疤，是在煲汤时不小心被烫到的。她有一点疤痕体质，所有的伤口都会在皮肤表面留下痕迹。
“子漠……”听到叶千雪含糊不清地低唤，陆子漠抬起头看着她。“千雪，怎么了？”
没有回答，叶千雪在睡梦中略略调整了一下姿势，或许是光线的刺激，她的睫毛抖动了两下。
刚才，是在说梦话么，陆子漠怔怔地看着叶千雪的脸。
灯光下，这张并不惊艳但清秀安静的脸似乎有种魔力，即使看过了很多遍，但陆子漠还是看不够。是宿命吧，是注定的吧，他的心突突地跳着，想起第一次看到她时的心动，想起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想起那些甜蜜到让人眼睛潮湿的吻，心跳得……好疼。
“千雪，千雪，千雪……”在心里喃喃念上一千遍也不想要停下。
“千雪，知道吗？明天，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是的，在转入ICU之前，是时间要把这个礼物让千雪看到了。
“唔……”叶千雪不知又梦到了什么，低低地呓语着。
又是一个夜晚过去了，第二天，如陆子漠所愿，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还有多少这样的日子呢。但……只要阳光还在照耀，就是好的吧。
“千雪，等下推我到楼下晒晒太阳吧，我想出去转一转。”
“嗯，我要问过医生才可以。”叶千雪仔细地用热毛巾擦着陆子漠的双手，一边还轻柔地按摩着他的手指。
“那就快去问啊。”是心理原因吗，今天的状态似乎很好。身上没有那么痛，就连咳嗽也能忍住了呢。
叶千雪匆匆叫来了医生，在经过医生的检查和叮嘱之后，给了陆子漠半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叶千雪和特护小心地将陆子漠尽可能舒服地安置在轮椅上，推到了院子里。
阳光真好，推着陆子漠，叶千雪微微地出汗了。
“千雪，推我到楼后面那片空地上。”明亮的阳光照射在陆子漠宽大的病号服上，暖洋洋的。
他所住的病房楼是在一个单独的院区内，楼后是一小片空地，围墙外毗邻的是一个住宅区。空地上种着一些不必去探究品种名称的树木和植物。
“为什么去那里呢，那边阳光不够充足哦，你不是想要晒太阳吗？”叶千雪不解。
“那边安静，这里人来人往的头晕，过去转一下吧。”
不想违拗陆子漠的意愿，叶千雪依言推着轮椅向楼后走去。
那里人真的很少，也真的很安静，平时多半也只是清洁工会前来清理枯树败叶和楼上某些不自觉的人随手丢掷下来的垃圾罢了。
转过楼角，轮椅踏着散落的树叶缓缓向前推进。叶千雪尽可能地避开地上生长的小株植物，不轧到它们。
“往右边走，对，就是那里。”陆子漠指点着。阳光从枝叶间散落下来，斑驳地印在两个人浅色的衣服上。有轻风吹过，叶千雪耳边的一绺碎发被悄悄扬了起来，树叶也发出细碎的声响。叶千雪俯下头去在听陆子漠说什么，两人目光相接，她心里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生日时陈非然送的那张画-――《风中的白衣》。
现在这个样子，多像那副画，画上面写着：希望拥抱你，希望不被爱抛弃，希望和你永远在一起，值得生与死……
风中有一点泥土泛上来的潮湿味道，有一点树木植物特有的青涩气息，还有……
“这是什么香味，闻起来很像是……”随着轮椅距离墙边越来越近，味道越发明显起来。叶千雪不解地四下看去，什么时间这里有了玫瑰花呢，这分明是玫瑰的浓香。
“嗯，找找看。”陆子漠靠在椅背上笑。
“在那个角落……这是……”叶千雪绕过一丛伞形的修剪灌木，突然一切就静止了。
不，除了风中那些摇曳着的花儿。
五月是玫瑰盛开的季节，眼前这几平方米用蔑丝网住的空地上正怒放着几株玫瑰。
“千雪，你不喜欢剪下来的花，我只好种出来送给你了。因为裁种需要间距，空间所限，所以只种了不到十株。送玫瑰花是不是有点俗，不过谁要它们被规定了特别的含义呢，所以无论如何，我一定要送你。”陆子漠微笑地看着它们，看着自己一直以来精心呵护着的一个秘密。
“千雪，我讲给你听。当然，我也是现学现卖的。你看左边红色系的玫瑰，叫萨曼莎，它旁边那种叫阳光玫瑰；离我们最近的这株是新品种呢，叫冷香玫瑰，你闻下它的味道，是不是有点特别？还有重瓣紫玫瑰和重瓣白玫瑰，香味比较浓烈了点。你喜欢白颜色，所以白玫瑰比其它颜色的多两株。对了，你知道玫瑰也叫做徘徊花和穿心玫瑰吗？这种叫法有点特别吧。可惜，韩国的手指玫瑰，好像还没在我们这里上市，听说是微型的，可以装在玻璃容器里养在室内，不然……”陆子漠很长时间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了，竟然也没有很明显的疲累感。
“这些花什么时候种的？我怎么不知道呢？是你种的吗？怎么可能……”叶千雪蹲了下去，看着这之前自己完全不知情的小小一个花圃的玫瑰，惊讶到了极点，甚至……手足无措。
那种感觉她根本无法形容，是温暖还是悲伤亦或是惊喜到极点的幸福感。她没有办法去描述这些品种普通的玫瑰带给她的震撼，她几乎看不清楚它们的外表。她只知道一点，这是她生命中最亮丽的花朵。
在两人见面之前，陆子漠曾在论坛上送给她的图帖《花祭花如雪》，里面的花朵开得铺天盖地，色彩温馨，花海边的小女孩和小男孩那般美好，又那般忧伤……叶千雪不知今天是怎么了，不停地回忆起以前的点滴，只是在脑海中的电光石火，却好象拥有了全世界最好的礼物。
“嗯，其实是三月才移栽过来的。对不起啊，千雪，我本来想二月份就种下的，让它们从最初的种子状态一直成长到盛开为止，这样会比较有诚意。不过，那时候天气冷，我难得能出病房门，你们又看护得那么紧，我没什么机会……”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陆子漠又接着说：“这件事还要感谢柳星痕，是我拜托他给我找来的花，这里面也有他的心意吧。当然，这个角落是我多少动用了一点我妈的人际关系请护士们帮忙弄出来和照顾的，平时也是我贿赂她们对你保密的。不要觉得我是在取巧啊，我尽力了……”
是的，他尽力了，虽然他没有办法亲自将它们种下，并且照顾这些花朵一天天长大，只能趁着叶千雪不在的时候前来看一看，只能平时从护士口中知道它们生长的情况。可是，他尽力了……
虽然特意选了个僻静人稀的角落种下它们，但是因为担心有人在花开后采摘，他和所有知情的人都在努力看护着这几株花。
“子漠……”叶千雪转过身，将脸埋在陆子漠的腿上。她不敢说话，害怕一张口就会哭出来。
“呵呵，怎么了，是不是突然觉得很爱我啊？要不要我告诉你这几种颜色玫瑰的花语啊。红色的是热情真爱，紫色的是珍贵独特和浪漫，白色不用说，肯定是纯洁天真了……这些花能一直长到九月份呢。”拍拍叶千雪的手，一个得意的笑容浮现在陆子漠的嘴角，这时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计谋得逞的顽皮的孩子。
“是，很爱你，一直都很爱你……”质地柔软的病号服迅速吸掉了叶千雪眼里不断涌出来的眼泪。
“不要哭，千雪，漂亮女孩子收到礼物要高兴才对啊。”
“我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了……”花开如雪，但须沉醉。
“是么，那吻我一下，看看这次的眼泪是甜的还是苦的。”
“好……”
为什么总会以为我们的爱，是永开不败的鲜花；为什么总会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我们，不再是传说中的神话。
眼前花开灿烂，香气扑面，只是，那又是谁，在某个角落悲伤地唱着：“我是你的玫瑰花，可是我的花期快要过了，可是我的美丽快要凋谢了，请别忘记我的容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