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六十七 真实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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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柳星痕挺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眼底，叶千雪又在草地间站立了片刻，然后转过身准备回病房。
“千雪，等一下。”在进去大楼之前，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回过头，见到提着小行李箱的陆家齐。
“陆叔叔，你来了。”叶千雪停下脚步，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伸出手去欲接下行李。
“不用，没什么东西。”陆家齐摆摆手。两人距离近了，即使隔着无框眼镜，叶千雪也看到了他眼睛下方的青黑色眼晕。想必又是工作了通宵后赶早班飞机回来的吧。
还没等她张口，陆家齐推了推眼镜，看着她的脸说：“千雪，你的脸色很不好啊，是不是不舒服。”叶千雪正想答话，陆家齐又接着说道：“你也是一夜没睡吧，刚才我下飞机接你姚阿姨电话说子漠的事，他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你等下回家休息吧。”
“陆叔叔，我没事，刚才睡了一下，精神好多了，倒是您……”两个人边走边说地进了门诊大楼。
走到电梯门口，看着闪烁的数字一路向上，两个人刚刚错过了一趟。他们正准备拐向楼梯步行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
楼梯旁边是两张长椅，虽然是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因为离得很近，哭声还是清晰地留住了叶千雪的脚步。
她侧过头往旁边看去，看到了一对中年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孩子。说中年或许不太合适，因为判断一下的话，两个人应该至多不超过30岁吧，因为两个孩子中大的那一个看上去不过才四五岁的样子。
第一眼便能看出他们是从农村来的，男子身上是粗劣的工装，胸前印制着某个模糊不清的建筑工地的名字。女的随便用根绳子扎起的头发就算是在这种灯光不太能照射到的地方，也轻易看出枯涩与暗哑来。她抱着一个婴儿，埋着头，脸贴在婴儿的衣服上，哭声就是从她口里发出来的。她旁边站立着的小女孩，惊惶地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哭泣的妈妈和搓着粗糙的手不住叹气的爸爸。
只是几秒钟，这样的景象和信息就迅速涌入了叶千雪的眼中。
“千雪……”陆家齐站在台阶上唤她。
“陆叔叔，要不您先上去吧，我想过去看看……”叶千雪指了指椅子上的那一家人。
“哦……”陆家齐这时才注意到那个场景，他想了想，又走下来。“一起去看看吧。”
“大姐，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叶千雪很自然地称呼着，蹲在了这一家人的面前。陆家齐站在她身后，行李箱放在脚边。
一开始，场面有些局促，或许是不习惯被人主动的关注吧，夫妇两个显得紧张不安。只是接下来面对着叶千雪真诚的表情和语气，还有她微笑着拿出柔软纸巾帮自己的小女儿擦去脸上脏兮兮鼻涕的举动让他们放松了下来。终于在女子断续的讲述和男子偶尔的补充中，叶千雪和陆家齐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这家人所在的村子被不法商人倾销了大量劣质和假冒名牌的奶粉和其它食物。村里有些养着孩子的人家一是因为不懂辨别，二是图便宜，就买来给自己的孩子吃。结果孩子们有的得了甲状腺肿大，有的竟然被毒死了。
女子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指着她的女儿让叶千雪看，甲状腺疾病明显的症状就是脖子肿大，所以也被称为大脖子病。仔细看去，小女孩的颈部已能看到结节。叶千雪心疼地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脸。
“还好，是中度的，我们家的情况在村子里还算比较幸运的。”旁边的男子嗫嚅着说道。“有的人家小孩子中毒都死了，我们来的时候，还看到有人在给孩子上坟烧纸，哭得撕心裂肺的……”男子的声音越说越低，不知道这撕心裂肺的形容是不是也代表了自己的心情。
“那他的情况呢？”叶千雪说的是女子怀中的小婴儿。小婴儿此时双目紧闭，脸色通红，小小的身体还不时抽动一下。
女子抬起脸，眼睛肿肿的，不光滑的皮肤上是经过长期在户外劳作经阳光曝晒而形成的潮红和皮肤下毛细血管爆裂的痕迹。
“还没详细检查……”刚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怎么不快点去检查呢？这个小孩子看起来症状也很严重啊。”身后的陆家齐关切的问道。
“我们……没想到要这么多钱。”似乎在说一件很丢人的事，那个男子涨红了脸。“当时县城有个电视台来村子里采访这件事，后来就有人捐了点钱给我们，说城里这家医院技术最好，让我们来这里治。当时以为那些钱就够了……”男子神经质地抓紧手里的袋子，袋口敞开着，一眼看过去，能看到一个表面已被磨花的小塑料奶瓶和半袋奶粉，还有一个被啃过几口的馒头，就这样的放在一起。
那个男子注意到叶千雪的视线，脸似乎更红了，他下意识地说道：“这奶粉是真的，是好牌子。我现在在外面打工，也能挣点工资。买不起鱼啊肉的给她们吃，可是一包奶粉还是能做到的。”
叶千雪不是没有见过穷苦的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经常会买些新鲜热乎的饭菜打包给大街上的乞丐和落魄的流浪者，还会一起放下些零钱。有时甚至还坐在旁边和他们聊天，希望能帮到更多的忙。可是，今天听着这对夫妇的讲述，叶千雪还是被震撼了。毕竟，这样的生活离她有一定的距离，还有许多生活底层的东西她并不曾真的接触到和了解过。
叶千雪克制着自己心里酸楚的感觉，清了下嗓子问道：“还差多少钱？”问了这句话，她心里其实没多少底气，因为以她现在的情况，她也帮不到多少忙。
“捐的钱除了路费，还有不到一千块。刚才问了医生，他说这两个孩子都要住院，要先交5000块押金，其它的住了院才知道，肯定是个无底洞……”
听着丈夫的话，女子突然抱紧了怀中的婴儿，重复着说道：“算了，不治了，不治了，我们回家吧，最多是死在一块了。”后半句说的好轻好轻，可仍是重重敲进了叶千雪的心里。
叶千雪的眼眶瞬间又被濡湿，刚刚才停止了哭泣，恢复了平稳一点的心情马上又波澜翻滚起来。
她总被人说，并且自己也会说自己的眼睛太浅，存不住咸咸的泪水。可是，叶千雪也心甘情愿地为了并非自已的痛苦而流下眼泪，流到干涸为止。
虽然叶千雪在她到目前为止年轻的岁月中很少认为自己是不幸的，可是在陆子漠入院后她也很正常地自怜过。她认为，人们的一段爱情，如果在最初萌芽的时候或者已经相处至清淡如水的程度才由于当事人寻常的原因戛然而止，或许不会令人那么痛苦。而她和陆子漠的这一种，正是情到最深处，并无多少人为的原因，上天就要用令人无法反抗的手段将之硬生生拆开。
她并不想夸大任何的情绪，也不想无病呻吟，可是，她仍然避免不了地认为俗世间最重最痛的无奈，这也居其一吧。虽然人们都会说，永恒的爱，是死亡摧毁不了的。虽然有人更会讲，这样的痛苦远不能和那些人类最惨重的灾难并论，但从心里漫延出来的伤口却是怎样都挥之不去的，生离死别的本质也是相同的。
可眼前，她看着这对有着和年纪极不相称外表的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叶千雪完全从自怜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她个人的痛苦暂时性地烟消云散了。
她握紧了手，感觉指甲嵌进了皮肤里，心里堵得要命。
“治病要紧，押金我来付吧。”陆家齐掏出皮夹，稍稍踌躇了一下。“千雪，你知不知道这医院能不能刷信用卡，我没带那么多现金。”方才，他的眼睛也是潮湿的。
叶千雪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千雪，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随着带着习惯性威严感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姚卓仪微皱着眉出现在众人眼前。
“回来了。”很普通地招呼着陆家齐，她又转过头来打量着惶恐不安的那一家子。
叶千雪大致和她说了情况。“……就是这样的，刚才陆叔叔想帮他们先付了押金，让小孩子住了院再说。”
姚卓仪一边听着叶千雪的讲述，一边看着那两个孩子和在她的眼光下有点瑟缩的夫妇。她天生就有这样一种凌厉的气势。
听完叶千雪的话，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可眼光明显柔和了许多。
“把你钱包收起来。”她冲着陆家齐说了这么一句后便拿出了手机，当着众人的面给院长拨了个电话，大意无非是说先给病人医治，钱的问题她会处理。简单的几句话说完，她挂了电话对叶千雪说：“你带他们过去办手续吧。”
那对夫妇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女的早已停止了哭泣，只是张大了嘴看着姚卓仪。男的激动的手都发抖了，叶千雪都担心他拿不稳手里的袋子。
姚卓仪没再看他们一眼，直接就走了过去，扔下一句话：“我公司有事，等下再过来。千雪你办完了快回病房吧。”
谁知她话音未落，就被更大的声响给盖住了。只见那男人“扑嗵”一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地撞在坚硬的地板上。嘴里语无伦次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话：“恩人，大恩人，谢谢恩人……”
叶千雪和陆家齐赶快去扶他起来，可他固执地还要磕头，一下子引来大堂里不少人的注意。姚卓仪也没想到对自己来说处理这么一件并不算为难的事情会形成这么个局面。这些事放在以前，她是不理会的，觉得麻烦。虽然每年也会捐出不少钱给慈善机构，但那毕竟是两回事。
“不要耽误时间了，孩子的病要紧。”她叹口气，转过身关照了这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己是有点老了么，为什么变得多愁善感了呢，刚才只不过是想给子漠积点善缘，也没多高尚的理由，可是……
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吧，眼睛真是酸涨啊，她轻轻戴上了墨镜。
陆家齐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背影，脸上有了然的神情。
“千雪，下面的事就辛苦你了，我先上去了。”陆家齐对着叶千雪说道，而后微笑着拍了拍已经站起身的男子肩膀。
叶千雪答应着，心里是满满的欣慰和感激，没想到姚卓仪会这么爽快就帮了这个忙。虽然她知道这笔钱对陆家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有资本的人很多，但并不见得都愿意拿出来做这样的事。
谁的钱挣来都不容易，她看得到姚卓仪的辛苦。
“小囡，快点谢谢这位菩萨姐姐。”那女子推了一把自己的女儿，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叶千雪当场哭出来。“我们是积了什么德了，怎么这么幸福啊……”
幸福这个时髦而流行的词快被现代都市人给说滥了，这时从面前这对外表朴实憨厚，甚至可以说是很土气的农民夫妇嘴里说出来，却并不令人觉得可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叶千雪心里什么都忘了，她就一个念头：自己到底还能够及时地做点什么来增加他们奢侈的“幸福感”呢！
叶千雪一直陪着他们到办妥住院手续，在病房里安置稳定，医生做出诊断后才离开。的确很幸运，小孩子的病都还很有希望治好。走回陆子漠身边的时候，虽然觉得很累，可叶千雪是踏实而放松的。
推开病房门，陆家齐正在床边坐着和陆子漠说着什么。看到叶千雪进来，陆家齐站起身面带倦色地说要进去套间里稍微休息片刻，毕竟岁月不饶人，已经不年轻了。看到儿子暂时无碍，他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就有点撑不住了。
或许是输了液的原因，陆子漠看起来似乎精神了些。虽然声音无力，可他还是笑着问道：“爸爸刚才告诉我你们在楼下遇到的那家人了，他们现在还好吧。”
“嗯，还好，只是还需要点时间来适应他们口中所说的幸福吧……”叶千雪缓缓地说。
“你呢，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挺好的，你呢？”
“和你一样好。”
“把那一柜子的营养品找时间也拿过去给他们吧，反正我也用不到。”
“好！”
他们并不想很娇情地说什么和不幸的人比起己有多么幸运，幸福本来也不是绝对的。只要我们拥有过幸福，或者说有过感觉幸福的时刻就很好了。
嗯，幸福的时候去珍惜和享受，不幸的时刻也会心生怨念，这才是人生吧，就这样过着，也好。
这世间更多悲伤无助的生命，你我都还没有见过……[玄幻小说网http://www.xhxs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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